不井

是光,是永升的希望

永无宁日【第三章·下】(Maedhros/Fingon,AB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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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听见了微风拂动枝桠的细碎声音。

他拿起弓,搭上箭,略微调整了一下姿势,眯起眼瞄准放在远处的靶子。

深深吸了一口气,却又觉得不妥,他挪了挪位置,再次拉弓,却又慢慢放下。

他咬了下嘴唇,扭头看向旁边倚靠着一棵树的精灵。金色的光从浓密的枝叶间倾洒而下,落在那一头如火焰般的长发上。

红发精灵笑着走过来,绕到了他的身后, 一双温暖的手搭上他的肩臂,又覆上他的双手,引导着他再次拉开弓。坚实的胸膛贴着他尚显单薄的脊背,低缓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凝神静心,缓住呼吸。对,就是这样……稳住弓,拉开弦,肩膀再放松一点。Findo,你能行的。”

………………

“Findo,你能行的!还记得我是怎样教你的吗!架上羽箭,拉开弓弦!对,就是这样。不要让泪水模糊了你的视线,射出这支箭!了结这份痛苦与黑暗!”

四周已经没有光。他站在嶙峋光秃的岩石上,手里挽着重若千钧的长弓。浓稠的黑烟弥漫在四周,一道嘶哑的声音从头顶上方传来。

那是他最熟悉的声音,此刻却又如此陌生,它正逼迫着他去夺取另一个精灵的生命。

他的嘴唇颤抖着,双眸穿透浓雾黑烟向上望去,几乎被另一个精灵眼中迸射出的光彩灼伤——疯狂又孤注一掷,被苦痛磨砺出的决绝如此慑人——这光彩是为了求他的一箭。

他保持着张满弓的姿势,弓弦深深勒进了肉里,鲜血淌了满手,然而他对此毫无所感。他的心脏似乎不再跳动,他的血液仿佛凝结成冰,他正要射杀自己的爱人。

他的喉咙里如同灌满热铁,除了嘶嘶气声,发不出一个音节。

“松开弓弦!”

那个声音,那双眼睛,那个精灵,催逼着他。

他摇头,双臂稳如磐石,无论如何不能松开手指。

“放箭!!”

他咬破了口腔里侧,血腥味灌满胸腔,泪水淌过脸颊。却无论如何不能松开手指。

他能看见自己松手的后果,这支箭会奔突而去,向上,向上,向上——破开浓雾,破开黑烟,破开皮肉,钉入心脏。

鲜血将沿着箭杆流淌而出,向下,向下,向下——穿过黑烟,穿过浓雾,穿过皮肉,砸进大地。

他的眼前一片血红。

…………


他的眼前一片黑暗。

芬巩睁开眼,随即又闭上,再睁开。如此重复了几次,直到耳中的嗡嗡鸣声渐渐回落。

他在一片黑暗中屏住呼吸,抑制住心里沸腾的忧惧,侧耳在屋中搜索着。直到听见了从房间另一端传来的稳健心跳和低沉呼吸,方才缓缓吐出一口气,放佛溺水之人终于浮出水面。

这里是米斯林,是他们在威斯林山脉以西的栖身之地。没有缭绕的毒雾和恶臭的浓烟,也没有陡峭的悬崖和骇人的铁链,更没有那个催逼他的声音。

芬巩浑身一颤,耳边仿佛又响起了那道粗哑的嘶喊,他想把自己蜷缩起来,手脚却像是被钉在了床铺上一般无法动弹。

不,那一切都没有发生。黑发精灵深深吸了一口气,再次告诉自己:他将他救了回来,梅斯罗斯还活着……是的,梅斯罗斯还活着。感谢曼威,芬巩的嘴唇无声地开合,感谢尚且对他们存着一丝怜悯的大能者,他没有射出那支箭,没有亲手杀了他。

在心底反复念叨着,一遍又一遍确认,惊惧的情绪这才平复下来。芬巩感觉到浑身已经被冷汗浸湿,亚麻的里衣贴在身上。料峭的寒风从窗缝和门缝里无孔不入地侵袭进来,丝丝缕缕缠上他的四肢,尽管这点寒意对于渡过冰峡的黑发精灵来讲实在算不得什么。他是掀开薄毯,悄无声息地下了床,向着房间的另一端走去。

梅斯罗斯躺在那里。

自从他们回到米斯林,红发精灵便陷入了低热和断断续续的昏迷,医官说这是身体自愈所必经的过程。虽然精灵有着强大的生命力,但是斩断肢体对他们而言仍是极为严重的创伤。

“万幸蒙福之地的光耀依旧笼罩着他,且费诺里安体内的火燃烧得尤为旺盛,因而并无大碍。”

思及医官的话,芬巩非但没有感到一丝轻松,反而觉得胸腔里阵阵绞痛。是他斩断了梅斯罗斯的右手,是他造成了无法弥补的后果,不管有多少缘由,挥下那一剑的都是他。他当初没有选择,迫不得已砍掉爱人的右手,现在同样没有退路,无法轻易原谅做出这样行为的自己。

虽然如果再来一次,他依旧会拿起弓箭射杀自己的爱人。如果梅斯罗斯开口,无论如何他都会心甘情愿达成对方的一切要求,哪怕代价是让自己的灵魂永世背负罪孽,永远沉浸于痛苦之中。

黑发精灵走到床边,跪在地上,双手轻轻搭在床沿,凭借着精灵超凡的目力,黑夜里他也能看清对方的面容。

凹陷的两颊已经逐渐恢复了血色,额头和脸侧的擦伤业已结痂,眉头即便是在昏眠中也深深蹙起,紧绷的下颌,抿成一线的嘴唇,时缓时急的呼吸,这些都昭示着红发精灵哪怕是在梦中也没有得到丝毫清净。芬巩伸手想为他擦去额头上的汗水,却停在了半空。

昨晚,他同样被噩梦惊醒,然后坐在梅斯罗斯的床榻边整夜未眠,天快亮时他想要帮对方掖掖被角,手指刚刚近身,却被忽然攫住了手腕。他惊愕地抬头,被梅斯罗斯大睁的双眼骇了一跳——那绝不是他熟悉的神情,铁灰色的眼里遍布血丝,五官溢满暴戾之色,视线犹如利剑,带着狰狞的寒意扑面而来。仇恨,杀意,怒气,这些情绪齐齐逼压过来,芬巩一时竟无法做出反应。

但是只不过片刻,梅斯罗斯忽然又撤回力气,闭目昏睡过去了。

芬巩低下头,看着自己手腕上还未消散的瘀痕,眼里闪过明明灭灭的光彩。果然,一切都不会像当初一样了,从他们分开的那一刻起,从他看见海那边燃起烈焰的那一刻起,但是——

黑发精灵凑得更近,一瞬不瞬地盯着那张令他觉得熟悉又陌生的面庞,他伸手凌空慢慢描摹着冷峻的线条,像是在以此来代替无数的亲吻。

你是我的堂兄,我的爱人,我的另一半灵魂。

他的眼角泛出湿意,嘴唇微微颤动,却又没别的动作,只是看着梅斯罗斯发愣。

那双铅灰色的眼睛便在此刻毫无预兆地睁开了。

芬巩有些吓了一跳,但只是眨了眨眼,保持不动。两人静默地对视着,视线仿佛化作了实质的丝线,缠绕纠结。

梅斯罗斯看着眼前的精灵,黑发凌乱地用金丝拢在一边,穿着半湿的白色衬衣,尽力保持冷静的面色中带着一点惶惑,像是想要亲近他却又怕惊了他……放在薄毯边缘的手指正在不由自主地抓紧布料。

Findekano,这是他的Findekano。

这一点思绪好像穿破云翳的日光,荡开了萦绕在他头脑里的团团浓雾。

注意到了梅斯罗斯的视线,芬巩匆忙松开手。现在他可以确定,这是他熟悉的那个精灵,他看见了梅斯罗斯眼中燃起的灼热,不变的灼热——不管红发精灵的视线有多么波澜不惊,只要投注到他的堂弟身上,都会撩起迸烈的星火。

“想喝点水吗?”芬巩不知不觉放轻了声音,像是害怕打破静谧的黑夜。

梅斯罗斯并未答话,他有些吃力地用手肘撑起身体,想坐起来。芬巩连忙一手撑住他,一手将枕头和一卷厚毯子垫在他的背后,然后扶着对方慢慢靠在上面。

异样的沉默再次笼罩了他们。

芬巩有些坐立难安,梅斯罗斯的视线投射在他的身上,像是实质的烧红的铁棍滚过他的肌肤。

那视线落在了他的左臂上,因为刚才的动作衣袖卷了起来,露出里面交叠纵横的伤疤。

“怎么……咳!!”梅斯罗斯的声音因为太长时间没有说话,显得嘶哑粗糙。

芬巩条件反射想去遮一下手臂,但是对方既然已经看见,再多的掩盖也是无济于事。他起身倒了一杯水,送到梅斯罗斯唇边。“在冰峽上弄伤的。”

梅斯罗斯就着芬巩的手喝了几口水,没有继续追问,Helcaraxe,这简单的词汇是隔在他们之间的冰冷深渊,昭示着赤裸裸的背叛和抛弃,还有随之而来的苦难与追随。况且,芬巩的态度已经清楚表明了并不愿就此谈论更多。

如果在以前……梅斯罗斯在心底苦笑一声,如果在以前,不用自己询问,他的堂弟便会把最近发生的一切事无巨细地告诉他,他们曾经默契地认定彼此之间不应存在隐瞒。而如今……红发精灵扫了一眼自己的断腕,唯有嘲讽一笑。

忽然一只手搭上了他的右臂,温暖的手心带着微湿,那只手握紧了他的胳膊,拇指轻轻摩挲手臂下方的肌肤——那里本应该是身体上皮肤较为细腻的地方,如今因为被吊在崖壁上,经过岩石长久的摩擦而变得粗糙不平。

梅斯洛斯将视线移回到芬巩的脸上,寒风吹散云翳,一层清亮的月光从窗户里照射进来,落在黑发精灵的侧脸上,眉眼恍然就变得陌生而遥远,就像是他记忆中的芬巩倒映在水中里的影子。

“Findo……”一声叹息一般的呼唤飘散在空中。

屋外狂风翻卷,寒意灌涌而入。

芬巩终于抬起头迎上梅斯洛斯的视线,他翘起嘴角笑了一下,伸手把毯子往上拉了拉,开口道:“你这些天睡饱了,我现在倒是点困了。”说罢,故意打了个哈欠。

梅斯洛斯当做没有听出来对方话语中强装的轻松,努力作出调侃的口气,顺着接道:“怎么,还想让我给你讲睡前故事?”

“那也得等你的声音不哑了再说。”芬巩站起身,为梅斯洛斯整了整床铺的边角:“要躺下吗?”

梅斯洛斯知道只有先把自己安顿好了,芬巩才会去休息,他点点头,在对方的帮助下重新躺在床铺上。芬巩为他掖了掖被角,又将另一条毯子搭上去,反复确认不会压到手腕创处,才转身走向搭在屋子另一边的简易床铺。

梅斯洛斯侧过脸看着芬巩掀开被子,悄声躺下。

他们就这样各自躺在黑暗里,毫无睡意,睁着双眼,静默不语。

一旦清醒,再想入睡就十分困难,断腕处的疼痛从来就没有停止过,火烧火燎仿佛有一把钝刀在撕割血肉,梅斯罗斯尽量把呼吸拉长放缓,调动意志来抵抗绵密入骨的疼痛。

他的思绪如同被置于烈火上烹烧,丝丝缕缕的白烟将一切沸腾的情绪都笼罩了起来,唯有几个念头在寒风呼啸的深夜里越来越明晰。

他还活着。

他失去了右手。

不知他的兄弟们情况如何。

Findekano……

他的双眼猛然睁大,从刚才他就发现有什么异样之处,现在恍然明白了。

他从Findekano的身上感受不到任何气息,那曾经熟悉到渗入灵魂的omega的清甜味道,一丝也无。


·第三章 完·


第四章地址:【第四章·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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