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井

是光,是永升的希望

永无宁日【第二章】(Maedhros/Fingon,ABO)

前文地址:【第一章】


第二章 • 银月初升


当Fingon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他花了许久才将涣散的视线凝聚起来。目之所及依旧一片昏暗,包裹着冰霜的岩壁上挂着半臂来长的冰凌,参差通透的锥体好像随时都会断裂,向他袭来。精灵闭上眼,痛苦地低吟了一声,事实上他已经发不出什么清楚的音节,喉咙灼痛,好似吞下热铁,大约是他在昏迷时无意识的痛呼所致。

昏迷……他记不清这是第几次陷入无边的黑暗之中,即便丧失了清醒的神识,也能感觉到跗骨之蛆一般的疼痛,它们死死咬着他,誓要将其拖入无边的空虚里。精灵的眼底布满血丝,浑身湿透,发梢和衣物边缘结满冰碴,潮红的肌肤在极寒的空气里烫得惊人。他侧躺在地上,身下纠缠着凌乱的衣物,大片的血迹沾染其上,已经被冻成了干涸的暗色硬块。

Fingon将视线移到自己的手臂上,数道割痕狰狞交错,伤口皮肉外翻,边缘已经收凝,仍不时有血丝渗出。他艰难地转动头部,事到如今,连这细微的动作也难以完成,如果不是胸膛的缓慢起伏,几乎要令人以为这个精灵已经在情热的折磨下消耗殆尽。

——也只是几乎。

若非实在乏力,Fingon甚至想笑出声,他做到了:情热的高峰期已经过去,而他的灵魂还眷守着这具躯体。

热度逐渐散去,严寒飞速侵袭。精灵的指尖渐渐失去血色,再过一会儿,就会变得发紫。如果不尽快穿上衣服——倘若那些被汗水和体液浸湿又结冰的衣物还能起到御寒的作用——那么等待他的会是在体力损耗巨大的情况下被冻得僵硬,或者,被冻得僵死。

Fingon缓缓呼出一口气,他无法移动一根手指——尽管它们正被严寒包裹,变得麻木。

黑发精灵感到极度疲惫,好像沉入了幽深的冰海,无数的柔软水藻缠上他的四肢,温柔地将他拉向深处,破碎的海面上摇晃着惨白的光斑,被浮冰割裂的光线离他越来越远……一切都是苍白,太过冰冷,他渴望看见一抹红铜之色破冰而现,将他从永无尽头的深渊里拖出;他渴望奋力挣脱束缚,跃出水面,去追寻那个身影。

Fingon闭上了双眼。

狂风呼啸,暴雪翻卷,冻土无界,冰峡永驻。

一阵脚步声出现在了洞口,来者并未立刻进洞,而是探进了半个身子,在嗅到浓烈的甘甜气息时皱紧了眉头,而当血腥味透过香甜钻进鼻子里时,他眼里的担忧变成了惊惶。

未作他想,那道身影立刻冲入洞中,眼前的景色令他面容突变:“Findekano!”

_____________________


Fingolfin听见帐篷的毡帘被掀开,寒风呼啸灌入,将铺在桌上的羊皮纸吹得扑棱棱作响,那桌子是用铁箧用临时搭成的,触之如冰。精灵抬起头,毫不意外地看见自己的侄子,金发的Finrod神色焦急地走进来。

“我听说Findekano遭遇了意外。”金发王子的身上覆着银白,随着他的走动雪花簌簌落下。

Fingolfin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精灵,神情凝重:“情热忽然袭击了他,那个冲动的孩子单独离开队伍想要独自扛过去。从Turvo那里得到消息后我便派人去寻找,好在Angarato及时发现了他。“

Finrod的表情并未缓和,他停顿了几秒,开口道:“Angarato是一位alpha。”

“你担心的事情没有发生,当他发现Findo的时候热度已经消退,况且你的弟弟拥有强大的意志力。”Fingolfin灰蓝色的眼中流露出一丝柔和的情绪,随即又变得沉重。

“但是情况依旧不容乐观,对吗?”

“是的,”睿智的精灵轻叹一声,双眉间皱出一道沟壑:“医官正在治疗,抗过情热令他损耗了太多精力,冻伤和割伤又雪上加霜。”

割伤?Finrod心下疑惑,但并未问出口。他能看出叔父身上掩饰不住的疲惫和忧虑,然而那双眼里又闪耀着一种专注而顽强的光芒。

“后方队伍的情况如何?”Fingolfin换了姿势,将双手负在身后,这一姿势的变化让他从忧虑的父亲变成了领导族人的统率。作为领导者他们走在队伍的前面,因此需要不时派人到后方察看状况,早些时候Finrod便是去行此一事了。

金发的精灵微微低下头,抬起右手,三指并拢在心口轻点一下,这是他们对于逝去者表达哀悼的姿势。“许多族人蒙受了曼督斯的召唤。与失去的同胞相比,物资的损失在我看来也不值得一提了。”

Fingolfin并不言语,他的右手搭在桌面上,缓缓握紧。损失惨重——在他决定穿越冰峡之时已经料到了这般状况,在他的预想里甚至更加惨烈,明智的精灵向来不吝于做出最坏的打算,这令他在面对剧变和悲痛时更加坦然。

“等待之殿会给予他们安宁。”

“但愿如此。”

两人沉默片刻,年长的一方用指关节敲击了一下桌面,结束了压抑的沉闷:“我要去看看Findo,倘若你愿意,可以和我一起。”

“我正有此意。”Finrod拢了拢披风,随着Fingolfin一起出了帐篷。他们已经习惯了面对扑卷的飞雪,两人行至Fingon的帐篷外,正巧遇见了从里面出来的Angrod。

发色更浅一些的精灵看起来无精打采,在向叔父行礼之后,他拥抱了自己的兄长,张开嘴似乎有一大堆话要讲却又不知从何说起。Finrod微微摇头,示意此刻并不是交谈的时机,随即他就留意到了胞弟身上斑驳的血迹。

“Findekano还没有醒来, Aseawe(注释1)已经给他清理包扎完了。 ”Angrod并未多做停留便离开了,他需要去换下这身沾满omega甜腻气息的衣服,他当然留意到了叔父和兄长一闪即逝的不适,事实就是如此,不论你拥有多么强大的自制力,不论你是谁,在本能面前都要退让几步。

他刚刚离开,第二家族的医官,褐发的Athaeben也从帐篷里出来了,见到Fingolfin和Finrod后,医者又返回了帐篷里,看着面带焦虑的二人,在心里筹措着词句。

“你要告诉我坏消息。”Fingolfin依旧是打破沉默对视的那个人,他转身看了看躺在临时架起来的简陋床铺上的长子,语气倒也还是平稳。

Athaeben做出一个表示歉意的姿势:“有些伤害已经造成,遗留的后果仅凭我的能力无法消去。”

Finrod看见自己的叔父背在身后的手陡然握紧,关节发白。空气中还残留着铁锈般的血腥味,与一丝挥之不去的香甜气息混在一起。

Fingolfin很快开口:“请告诉我实际情况,无论有多糟。”

Athaeben露出了苦恼的表情:“我们之前从未遇到过这样的情况,他是我所知的第一个凭借自己硬抗过情热的精灵……毫无疑问这带来了不小的损害,而严寒又加重了损伤。我只能说,他的omega内部系统遭到了破坏,具体如何,一时无法有定论。” 

Fingolfin紧绷的肩膀略微松弛了下来:“只要不危及生命就好。”

“内部器官受损,最坏会怎样?”Finrod缓缓开口,从他的角度看过去,只能看见Fingon惨白的侧脸。

Athaeben的目光在第二家族的族长与第三家族的长子之间游移了片刻,终于说道:“他有可能失去一个omega宝贵的东西,比如感知alpha的能力,或者诞育子嗣的能力,到底是什么,现在也无从得知。” 

这话令其余两个精灵陷入了沉默。Finrod垂下眼,omega无法令异性孕育孩子,繁衍后代只能通过自身和alpha的结合,如果医官的猜测不幸被证实……金发精灵抬头又看了一眼昏迷的堂兄,想起了另一桩事。他自然知道Maedhros和Fingon之间的关系,恐怕整个王族里不少人都察觉到了两大家族的长子之间非同一般的亲密,只是,他同许多人一样心存疑惑:为何Maedhros没有标记Fingon?如果是彼此认定的伴侣,在发情期进行绑定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而Fingon自从成熟后也有过数次发情期,每次Maedhros都会堂而皇之地进入第二家族长子的卧室,数日不出。然而情热消退,Fingon又并未展露出绑定的迹象。

Fingolfin对此保持缄默,好似没有察觉,又像放任不管,隐晦的态度看不出是反对还是默许。

而他的兄长,火魄的Feanor,对于此事的态度也耐人寻味——“Nelyo(注释2)不是懵懂无知的年轻精灵,随他去,只要他还记得自己是一名费诺里安!”

虽然疑惑,但Finrod可以确定其中必然牵扯了一些不为人知的缘由……跑远的思绪很快被打断,一声低哑的痛哼从床上传来,Fingon醒了。

黑发精灵茫茫然睁开眼睛,浅灰色的眸子像是结着一层雾气,不过很快就逐渐变得明晰。他本能地侧过头,看向有动静的一方,待瞧清楚后慢慢呼出一口气,张开嘴一字未出,就被Fingolfin截住了。

“没事了,”年长的精灵走到床边,俯下身凝视着儿子,“你回到了营地,回到了我们身边。”他看见Fingon的鼻尖和额头有着一层薄汗,面色苍白,脸颊却一片红热。

“Atto(注释3)……我很抱歉。”Fingon对着父亲抿了下嘴唇,疲惫低哑的声音里藏着罕见的脆弱。他知道自己的行为令父亲担心焦急了,如今能安然回到营地,肯定劳烦了亲族奔波寻找,到底还是造成了麻烦……

Fingolfin默然轻叹,还能如何呢?他的长子已经许久未曾唤他“atto”,自从百年寿诞的庆典之后这个称呼就变成了“atar(注释4)”。此刻身为父亲,他希望的也只是孩子尽快好起来。伸手摸了摸Fingon的额头,滚烫,年长的精灵回头向医官投去询问的眼神。

“发热是正常的,”Athaeben开口道,“割伤很深,冻伤严重。”他走近察看了一番,又点点头:“不过既然已经醒来,应该没有大问题了。”

褐发的医官不动声色地与Fingolfin对视了一下,二者都决定先不告知Fingon他体内器官受创的事实,此刻令其知晓并无裨益,黑发精灵需要尽可能多的安静休息。Athaeben双手交握垂在身前,看着帐篷顶思索了一会儿,转身向外走:“三个沙漏的时间之后,我会带草药过来。”

Fingon好像没听到一样,眨了一下眼睛开始发呆,他浑身酸痛,体内还在断断续续地抽疼,头晕脑胀,耳边嗡鸣,如同被群马踩踏过一样,就连当初狩猎时不慎坠马滚落到山坡底下,也没有这么狼狈。此刻除了身上的疼痛,他更觉得心里空空荡荡,好像一场情热不仅耗尽了肉身的力量,也抽空了灵魂。

Finrod站在一侧不语,直到Fingon和他的视线交汇,才露出一个温和的微笑:“我刚从后方赶回来,情况比我们预估的要好一些。”他没有询问情热一事,也没有送出安慰的言辞,只是用好像什么没有发生一样的语调缓缓说着队伍后方的情况:

“……一个编织技艺很好的姑娘,据说是Irisse的朋友,为了抢救她的小马驹坠入了冰海,母马失去了主人和孩子,再加上粮草欠缺,也快不行了……”

“……你记得那个与Turvo关系很好的金发精灵吗?我听说他失足踩进了冰窟窿里,全靠挚友拼死拽住才捡回一条命。我见到了他们的时候,一个浑身狼狈却依旧飞扬洒脱,一个还用长笛吹着小曲儿……”

“……有一个新生命在冰峡上诞生了,他的父亲曾是一名书记官,母亲是一位有着凡雅血统的漂亮精灵。小家伙健康又活泼,他们给他起名叫Fanion(注释5)……”

金发王子不急不促,娓娓道来,他讲话时转音圆滑悠长,带着泰勒瑞独特的腔调,听着便如一首沉缓的歌谣。

另外两个黑发精灵保持安静,Fingolfin注意到长子始终盯着低垂的帐篷顶,若有所思的样子。僵硬的眉目却随着Finrod的讲述慢慢化开,眼神里透露出零星闪动的光彩。偶尔还会插上一句话。

“那两个精灵,应该是Laurefindil和Aegthelion(注释6)。 ”

Finrod抄着手,不紧不慢说了一个沙漏的时间,最后道:“大致估算下来,我们已经失去了将近三成的族人。”

Fingon的呼吸顿了一下,外面狂风忽然大作,打得帐篷哗啦啦直响,几乎要将其掀起来,挂在一侧的提灯随之剧烈晃动,明晃晃的光线闪闪烁烁。Fingon的神色在这一片光影交织里变得模糊不清,唯有那双鸽子灰的眼睛逐渐变得明亮灼目,好似有双树之光散落其中。

在他的苦痛面前,是整个亲族更大的苦难;在他的悲伤之上,悬挂着命运的无情利剑。他曾经说过,当前最重要的是渡过冰峡,尽其所能带领尽可能多的族人穿越这片苦寒之地,除此之外,一切念头都是不切实际的妄想。他还有亲人,还有族人,在这些面前,情热的苦痛和因此而来的纷乱心思显得微不足道。

Fingon深深吸了一口气,将那个徘徊不去的身影锁进脑海深处。

狂风渐息,Fingon抬起头看向自己的父亲,他们对视了片刻,然后年轻的王子微微弯起嘴角:“Itarilde(注释7)想吃葡萄,我得尽快满足她的小愿望。”

年长者紧蹙的眉头也微微舒展开,他拍了拍儿子的肩膀,将散开的发辫整理好:“那你得尽快好起来才行,她刚才还说要找大伯。”

“我会好起来的,很快。”Fingon的声音不大,甚至因为试图坐起来结果碰到了手臂上的伤口而带着颤音,却透出不容置疑的坚定。

————————————————

事情的发展就像冰原上漫长的徙进,虽然缓慢,总归还是向前走着。或许是因为双树的光芒仍在灵魂中闪耀,来自古老世界的力量让Fingon兑现了他的保证,年轻的精灵以一种顽强又仓促的方式恢复着,在稍微攒了点力气后,他便向父亲提出无需再原地休整,应该即刻开拔。

Fingolfin注视着儿子坚定的双目,没有开口说出诸如“你应当再休养一段时间”之类的话,尽管他们心里都清楚Fingon的恢复期远远不够,但这对父子更清楚他们要肩负的不仅仅是个人的安危。

队伍再次缓慢地移动,哪怕不断有精灵殒命,它看起来还是那么漫长……漫长得就像前方未知的征途,漫长得就像后方走过的来路。

Fingon偶尔会在行进的间隙想起那场煎熬,他的面庞暴露在刺骨的寒风中,却几乎被回忆里的热度灼痛,甚至连身体内部也像是还在隐隐抽疼。黑发精灵垂下眼,看着被寒风吹得翻飞的斗篷一角,他能清楚地感受到身体内部有什么不同了,这感觉非常怪异,像是麻痹,又像是沉睡,好像身体深处的某个地方不再属于他,他感觉不到它了,它消失了。

而Fingon大致能猜出是怎么回事,他之前已经和Athaeben谈过,医官告诉他由于内部器官受创,必然会留下一些问题,虽然尚不清楚具体是什么,但他已经隐约有所感觉——或许从此之后,他会成为一个不伦不类的omega,一个生理系统遭到了破坏的精灵。

——这也未尝不是一件幸事。黑发精灵抬起眼,眨掉睫毛上的雪花,看向遥远处天地相接的地方。他们不知道还要在冰峡上跋涉多久,如果他再遭遇一次情热,恐怕后果会不堪设想,既然如此,omega的器官系统被损害也算是因祸得福了吧。

至于其他,暂时也无关紧要,说起来还能有什么呢?Athaeben欲言又止地提到了“结合”与“生育”,Fingon理解医者的忧虑,如果他的omega系统受损过于严重,也许将无法再和伴侣绑定。

Fingon牵了一下嘴角,冻僵的面庞上现出苦涩复杂的笑容。

“你在笑什么?”Turgon扭头时恰好看见兄长一闪即逝的笑意。他之前从未见过对方露出这样的表情,弯起的嘴角好像挂着沉重的千言万语,最后都只能化为无可奈何的叹息。

“我在庆幸今天不用喝Aseawe的草药汁了,它的味道……你还记得父亲那次突发奇想做的兰巴斯吗?想象一下把它泡到海水里吧。”

Turgon配合地露出一个嫌恶的表情:“我宁愿去吃Itarilde小时候做的泥巴饼干。”他看见Fingon终于发自内心地笑了出来,暗自松了一口气,他的兄长从来不擅长说谎——在以前,Fingon也不需要掩藏什么。他从来都是家里最坦诚直率的精灵,明朗热情有如金树之光。自从黑暗降临,在经历了杀戮,淌过了血泊,踏上了冰峡之后,他的胞兄依旧坚毅诚挚,执起盾与剑的同时也为这颗赤子之心披上了铠甲,御敌于外,却也无法避免地隔绝了自己。

Turgon沉浸在飘远的思绪里,直到Fingon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着调侃:“我要去告诉Itarilde,等到抵达中土,她得给她父亲做一大盘泥巴饼干。”

“你觉得我们会抵达中土吗?”话一出口,Turgon便愣了一下,眼底闪过一丝懊恼。这个问题他们都在内心深处思考过许多次,但是没人直接讲出口,或许是因为知道讲也无用,反正已经没有退路。但是此刻悬在舌尖上的问题脱口而出,年轻的精灵却感到一阵轻松,他凝视着敛起笑容的兄长,期待一个回答。

“会的,我们会抵达中土,”Fingon转开头,抬手指向远方苍茫的天地:“那片土地就在前方,只要我们坚持下去,终有一天会踏上它。在此之前,我或者你也许会遭遇不测,也许会提前结束征程,但是我们的族人肯定会抵达中土。”

他的双目光彩熠熠,视线仿佛穿透了千里冰封,注视着那片祖先苏醒的大地:“ Turvo,我们已经失去了很多,在叵测的未来也许还会失去更多,但是我坚信,在日后我们立下的诸多功绩中,论起刚毅和不屈,没有哪项能超过这场跋涉。” 

不知不觉间,他们身边已经围了一圈族人,满面风霜的精灵们顺着Fingon的视线看向远处,那里是冰原,是未知,也可以是希望,是未来。

是苦旅的终点。

然而他们并不知道,那片土地上已经弥漫着死亡的气息和苦痛的悲鸣。

黑暗笼罩的广阔北域是魔苟斯的王国,在他邪恶的领地里,三座高耸入云的漆黑山峰不断吐出散发着恶臭的滚滚黑烟,它们是黑暗大敌重返中土的猖狂叫嚣,是他对于不自量力的精灵的狰狞示威。

被除名的大能者得意洋洋,他当然有理由这样:三颗精灵宝钻俱在他的手中,为了复仇追到中土的Feanor已经死亡,而他的儿子们……哦,简直和他们的父亲一样愚不可及。魔苟斯发出刺耳的粗砺笑声,那个被挂在安戈洛坠姆峭壁之上的精灵,就是他对于诺多精灵以卵击石的自大行径的绝佳嘲笑。

震耳欲聋的笑声穿透层层岩土石壁,从深不可测的地穴中传出,好像巨石碰撞一般的声音回荡在安戈洛坠姆的乌黑山峰之间。

在寸草不生的悬崖绝壁上,唯一的活物好像对于这些令人难以忍受的声音已经习以为常。从山顶冒出的黑烟笼罩着他,红发早已不复往日的光彩,覆盖着厚厚一层乌黑的渣灰;他的皮肤在有毒烟雾侵染下变得粗糙灰败,远远看去似乎已经和嶙峋的峭壁融为一体。

但是他的胸膛仍在规律地起伏,他的心脏依旧顽强地跳跃,当他睁开双眼——那双铁灰色的眼睛里有这片邪恶疆域中最为明亮灼烈的光芒。

此刻,从地底传来的犹如闷雷的声响惊醒了陷入短暂昏眠的精灵。Maedhros的眉头皱得更紧,他并未睁开眼,在一片黑暗中他还能捕捉到梦境残留的画面——温暖的金树之光,洁白的大理石长桌,盛满美酒的金银器具,欢乐歌舞的族人……他的手边放着一张羊皮纸,上面写着几个凌乱潦草的单词,那是他堂弟的字迹,内容简单至极,却令他坐立难安——“情热,速来。”

他要立即赶到Fingon身边,刻不容缓。他必须去陪着他,亲吻升温的皮肤,抚摸战栗的四肢,清甜的气息会萦绕在鼻端,每当他的手指触摸到滚烫的肌肤,就好像有星火在胸膛里噼啪炸裂。

迫不及待,他必须要去。

然而不管他多么心急如焚,身体却无法移动分毫,像是被钉在了这场欢闹的宴会上。四周喧闹的说笑弹唱显得嘈杂哄乱,灌进耳中却辨别不出任何清晰的意思,声音愈发扭曲杂乱,越来越响,越来越刺耳,最后拧成了一股猖狂的笑声,像是两块巨大的岩石在互相挤压。

Maedhros睁开眼,所见皆是浓重的灰暗,和他陷入昏睡前毫无区别。在这暗无天日的魔域,他能听到的只有地底沉闷的轰鸣、半兽人沸腾的尖叫、魔苟斯喜怒无常的咆哮……梦境里悠长的管风琴的声音早就荡然无存。

这并不是他第一次梦到过往,记忆扎根在他的灵魂里,是燃烧着他的生命之火的柴薪,也是打磨着他的复仇之剑的砺石。他犹如坠崖之人,脚下是万丈深渊,竭尽全力紧握着唯一的荆棘,血流如注,皮肉绽开,但仍有一线生机。

黑暗大敌想要用严酷的刑罚令他屈服,简直痴心妄想。Maedhros微微转动眼球,双目中的光芒陡然炸闪,深陷的眼窝里溢满了对于魔苟斯邪恶伎俩的奚落和鄙夷。

诚然,他痛苦不堪,红发精灵简直要为魔苟斯能想出把他吊在峭壁上这样的恶毒招数而喝彩了,妄图用日积月累的绝望来消磨他的意志,这主意委实精妙,但注定白费力气——费诺里安永远不会屈服,不论对维拉、迈雅、精灵、还是龟缩于地下的魔君!

Maedhros扯出一个嘲讽冰冷的笑容,又渐渐敛去。他被吊于此处不知年月,有着挥霍不尽的时间去思考和回忆,在他清醒的时刻,他会揣测兄弟们的情况,思索中土的局势,品尝仇恨的滋味,想起福地的过往……但是鲜少让游走的神思涉及某个精灵。

Findekano.

或许是因为方才的梦境,此刻Maedhros无法让思绪绕开Fingon的身影,他的堂弟,他的Findekano,此刻……会是如何?

一个尖锐的声音在他的脑海中响起,饱含着挖苦和鄙夷:不论Fingon是已经返回了维林诺,还是设法来到了中土,都不会掩去你对他犯下的罪恶:你未曾阻止那把掷向白船的火炬,你冷眼旁观了那场大火烧毁所有船只——你们共同用刀剑抢来的船只,在你的家族第三次被泰勒瑞击退后,是赶来的Fingon率领部队增援了你们,他的双手因此染血,他的灵魂从此背负了弑亲的罪名,而你呢?你的家族呢?你们做了什么?你没有阻止Feanor烧毁白船,你的薄情寡义让冰峡那端的精灵陷入了悲苦。

这声音虚虚实实,像是在心中回荡,又像是在耳边低语,Maedhros一时间竟分辨不出这是不是魔苟斯又一次邪恶的把戏——不过就算是黑暗大敌的恶毒伎俩又如何,毕竟所言非虚。

Maedhros眼里的光彩黯淡了下去,其实他是知道的,Fingon不会选择返回维林诺,在已经违背了维拉的旨意,双手沾满泰勒瑞族人的鲜血之后,他便无法回头,只能向前,他骄傲勇毅的堂弟不会折身向维拉祈求宽宥。但是在失去了那些船只之后,他们要如何向前?除非……Maedhros感到胸腔一阵窒息的抽搐,那是不可能的,没有人可以渡过冰峡,那是另一处吞噬生命的不毛之地。

但是凭借他对Fingon的了解,他的堂弟大概早已踏足那片严苛冰原。

Maedhros闭上双眼,眉头深皱,灰败凹陷的两颊愈发显出痛苦之意。

然而就在此刻,猛然间,他浑身一震。

紧闭的双目登时睁开,不敢置信的惊诧充满双目——他见到了光。

耀目皎白的银光,宛如泰尔佩瑞安的遗辉。

那光穿透浓雾,撕裂黑烟,自天宇倾洒而下,照耀着嶙峋漆黑的峭壁,驱逐着翻滚涌荡的黑暗。半兽人在这突如其来的光亮之下尖叫溃逃,躲入地底。

在安格班的一片惊慌之中,银光大盛。

Maedhros睁大了眼睛,贪婪地注视着在光中显现形迹的一切物体,银辉落于他的身上,宛如清泉浸身,洗去厚重的灰垢。

域外之地的精灵们同样被这光笼罩,他们停下了脚步,抬头注视着在天幕上徐徐上升的银辉之源。

“Isil……”(注释8)

精灵们喃喃低语,在经历了千辛万苦的跋涉后,在熬过与死亡相随的苦旅后,在失去了无数族人后,他们见到了光。

当月亮完全脱出黑暗,照耀大地之时,Fingolfin取出他的号角重重吹响,宛如海浪潮涌,风过山林,雷鸣旷谷,万马踏蹄。

在这光中,他们见到了中土大地。

在这光中,他们的影子被投射在身前,又深又长,又长又深。


· 第二章 完·

(第三章·上:https://silmarilsaremine.lofter.com/post/3d4aef_54adc92
  

注释: 


1,原创人物,医官,辛达名为Athaeben,昆雅名为Aseawe,意为"helpful one”.
          
2,Nelyo,梅斯罗斯的昆雅父名Nelyafinwe的简称。
       
3,atto,昆雅语,意为daddy;

4,atar,昆雅语,意为father.

5,Fánion,昆雅名,意为"cloud son"        .

6,Laurefindil,Glorfindel(格洛芬德尔)的昆雅形式;Aegthelion,Ecthelion(埃克西里昂)的昆雅形式。

7,Itarilde,Idril(伊缀尔)的昆雅形式。  

8. Isil,伊熙尔,意思是“银色的光辉”,为月亮的昆雅语名称。

P.s. 注释1,5,6的精灵姓名来自私下搜集,如果有错恳请指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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