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井

是光,是永升的希望

【Maedhros/Fingon】失而复得(梅斯罗斯中心,一发完)

注意:第一人称。


  夕阳撕裂了滚滚乌云,血光从阴翳里泼洒而下,将赤色大地染得愈发烧灼,血腥味蒸腾而起,掺着铁锈和泥沼的味道灌入鼻腔。

  我跪在粘腻的地面上,被血雨浇注的土地粘结成块,土砾沙石中夹杂着无法辨认的零碎残肢——它们也许是一截手指,一块头骨,或者是一片心脏。

  它们属于我的Findekano。

  我是那么熟悉它们,因为我曾经无数次膜拜那具躯体,吻遍每一寸肌肤。我看着他长大。看着如花苞一般的柔嫩小手一点一点拔节生长,变得修长有力:能够拨弄琴弦、执起凿刀;能够拉弓搭箭、握紧剑柄;能够高擎王旗、斩杀四方。讽刺的是,我令那双手沾染上第一滴血,不是来自可恶的仇敌,而是来自无辜的亲族。天鹅港的漫天火光里我看见Findo的脸庞映满惊惶和悲痛,那时他的面容如此青涩,眼角眉梢蕴留着双树之光。温热粘稠鲜血喷溅在那张我挚爱的脸庞上,他看着我,不能相信方才的杀戮出于自己之手。

  不能相信我们已经堕落至斯。

  我那时是怎么做的?我走上前,用同样浸染罪恶的手为他擦拭脸上的污迹,多么糟糕,越擦越脏。我从来不是一个合格的情人,不是值得他付出所有的伴侣。

  纵然我爱他至深,至深,至深。

  我低下头,牢牢望着那双鸽羽灰的眼睛,在扑面而来的血腥味中亲吻惨白的双唇。我尝到了决绝、痛苦、哀伤和茫然,唯独没有后悔。我的Findekano从来不会后悔,他看见我们被泰勒瑞的水手逼退,毫不犹豫带领族人拔出刀剑冲入战地,这是他第一次直面血肉横飞的残酷战场,也是我们唯一一次并肩而战。

  我们残杀亲族。

  我伏下身,嘴唇紧贴血腥的大地,尝到了决绝、痛苦、哀伤和茫然,唯独没有后悔。当炽烈的火焰裹挟着浓密的烟尘包围他时,他看不见我的旗帜,听不到我的呐喊,他知道这一次不会再有维拉的仁慈。

  ……仁慈?我无法抑制地笑了出来,肩头耸动,沙哑的笑声被褐色的大地吸附。倘若他们当真还有一丝虚假的仁慈,难道不曾听见Findo于绝望中的悲恸?难道不曾看见Findo在血战中的无助?我听见了,我听见他嘶声呼唤我的姓名。他在心里叫着,每一次挥剑都在心里唤一声我的名字。他呼唤我,他需要我。

  但我撤退了,我抛弃了他。

  我笑得越来越大声,额头蹭着腥红的大地,感到板结的泥土逐渐变得松软,哦,Findekano,是你在附和吗?你总是这样,不管我说了多么伪劣的笑话也能发自真心地笑出来,好像只要是出自我口中的话语,就能撩动你的心弦——如果你听见我说撤军呢。你肯定听见了罢。在你被炎魔包围,火鞭缠身的时候,我对着军队下令撤退。你听见了,你感受到我离你而去,一刹那,只是那么一刹那,你的分神让炎魔有了可乘之机。

  我看见巨大的黑斧凌空劈下。

  我能看见当时的画面,它如同闪电撕裂夜幕一般闪现在我的脑海里。一道白色的烈焰,一片甩动的火鞭,无数挥动的巨锤。我的Findekano啊,他的胸膛被击破,他的心脏被掏出,他的头颅被捣烂,他的四肢被碾碎,他的血肉筋骨被砸入大地。

  他就在这里。我能感觉到逐渐变得湿润的大地在微微颤动,铁腥味里弥散出一股阳光和羽箭的味道,一阵风穿过死寂的旷野,如爱人一般轻抚我的脸颊。

  Findekano,顽固又愚蠢的Findekano,至死你也无法放心吗。不,不要逗留在此处,曼督斯在召唤你,去吧,去往永恒的等待之殿,去往灵魂的安憩之所。

  离开吧。

  我再次将嘴唇贴紧干涸的血肉泥沼,那阵风环绕着我,温柔地亲吻我的发丝与皲裂的皮肤,最后一次吻过我的双眼。

  停息了。

  眼泪终于夺眶而出。

  我分不清自己是在笑还是在哭,嘶哑扭曲的声音从胸腔里挤出,听起来是如此陌生,甚至不像是伊露维塔的子女会发出的声音。我匍匐在地上,属于Findekano的血肉就铺展在我的身下,然而我能感觉到他离开了。

  不要走。

  我的五指深深埋进了赤红的土地里,用尽所有的力气想要攥住他,他的脖颈,他的手腕,他的腰肢,他的脚踝,他的一切。

  不要走。

  某个瞬间我甚至想拔出剑捅破自己的心脏,我会追上Findekano,我曾给出承诺永不离弃,这次换我来追随他。我的爱人喜欢热闹,喜欢光芒,在孤寂无边的曼督斯内他会变得越来越沉默,最终消弭在凝固的时间里,我应当陪伴他。

  不要走。

  最后一抹日光被黑暗吞噬,世间万籁俱寂。

  我缓缓站了起来,身体僵硬似枯枝和岩石,可笑的我,可耻的我,终究还要继续行尸走肉地在这片焦土上游荡。

  脚步似有千钧之重,就在转身的瞬间,一道极细微的响动从地下传来,就像是雏鸟破壳、幼苗破土的声音。我蹲下身,惊讶地发现方才亲吻的地面拱了起来,一撮赤土里藏着什么。我用手小心地刨开,一颗滚圆的白色物体显露了出来,像是植物的种子。

  它躺在我的手心里,夜幕下泛着柔和的光泽,仿佛一颗洁白的珍珠。我收拢五指把它紧紧握在掌心,又匆忙松开,哦,那会弄疼它。我将其贴身放在心口,折身走向营地。

  它安静地贴着我的肌肤,聆听我的心跳,如同过去的无数个日夜,我们相拥而眠,他习惯性地将侧脸贴在我的胸前,数着心跳声入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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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将它种在一只水晶杯中,这只杯子从维林诺而来,曾经在辛姆林的宴会上亲吻过Findo的双唇,是我们从曾经的驻地里抢救出的为数不多的辎重之一。它被安置在我的床头,占据不了多少地方,紧挨着匕首与印鉴。我的弟弟们都对我为何在床头放一杯泥土感到疑惑,但是他们没有询问,自从那天之后,我们之间的对话越来越少,除了必要的战况交流和日常沟通,连基本的问安也省去了。

  我们已经不需要问安和祝福。

  如果我还残留着任何来自伊露维塔的眷顾,我愿将它们都转赠于Findekano。我鲜少梦见他,甚至鲜少做梦,睡眠到来只意味着沉入黑暗的沼泽,但我依旧能感知到外界的一切响动——比如现在。

  我听见了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微风拂动箭翎,离得极近。我没有立刻睁开眼,而是继续侧耳细听,那响动渐渐变大了,变得有些急不可耐,令我联想到化茧成蝶。

  我睁开了眼睛。

  伊露维塔在上。

  那只水晶杯内颤颤巍巍立着一颗幼芽,夜风从帐篷的缝隙里灌进来,吹得细嫩的枝干摇摆不定。我连忙起身将它护在怀里,嫩绿的小东西轻轻晃动了一下。

  我低头轻嗅,闻到了阳光和羽箭的味道。

  一夜无眠,我守了它整晚。第二天当我难得有兴致告诉弟弟们此事时,他们却都兴趣缺缺,不愿深谈。这没什么,它原本就只是属于我的。我从来都不是缺乏耐心之辈,但是此刻我是如此迫不及待,现在只是幼芽,不够,远远不够。

  仿佛与我心有灵犀,几日后的晚上它又一次生长了。这次就发生在我的注视下,我看着它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拔节抽长,枝干变得粗长,叶片变得圆厚,顶端出现了一个小小的花苞。

  我将他捧在面前,伸手轻轻触碰,枝叶微颤,我分明听见了一声轻笑。

  如遭雷击。

  那是属于Findekano的笑声,我不会认错,那是属于年幼时期的Findekano的笑声,那声音早已消逝在远古的荣光里,此刻却真真切切回响在我的耳畔。

  我屏住呼吸再一次轻抚枝桠,又得到了一声欢笑。

  “Findo……”我的喉咙里好像灌满了沙土,声音是那样粗哑干涩。这次它没有回应,枝干与叶子都悄无声息地静止着,我想要去亲吻顶端的花苞,却担心惊扰了他的酣眠。

  我可以等。我曾经看着他从咿呀学语的幼儿成长为英姿勃发的战士,数千年的光阴倏忽而过,等待一朵花开放又能需要多久。

  我不再入睡,整晚整晚地守着它,白日里除了必要的活动——我们还能有什么活动,如今只是在林顿山脉脚下漂泊罢了——我都会在帐篷里陪着它。渐渐地我会对他述说一些无关紧要的小事,比如林中绿精灵与我们迥然不同的生活习俗,比如Pityo猎到了一只母鹿。我绝口不提黑暗大敌的动向,半兽人和恶狼已经入侵到了欧西瑞安德的边境,他暂时不需要听到这些,他只需要安静地呆在我身旁。

  “你还记得那只蓝色的蝴蝶吗,当年在维林诺你刚刚十岁,在野外玩累了就席地而睡,一只蓝色的蝴蝶落在了你的鼻尖上,而你毫无察觉。我的母亲看见了这幅画面就把它画了出来,如今……大约还保存在她的收藏室里。”我把它放在枕边,左手撑着头对其低语。这像极了我们曾经同床共枕时的场景,我们会紧挨着彼此,用接近气声的话语交谈,温热的呼吸吹拂在肌肤上,轻松就能交换一个亲吻。

  他又笑了一声,嗓音里已经带上了少年的清脆。我低头用嘴唇轻触柔嫩的花苞,他的笑声如清泉般欢畅。

  “不要着急,Findo,我们还有很多时间,你可以慢慢长大。”

  “我们对彼此许下过诺言,永不离弃。”

  “Findekano,我爱你至深,至深,至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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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是老样子吗?”库如芬掀开帘子,走进了梅格洛尔的帐篷。

  “是的。”他的二哥轻轻点头。

  “我听见了一些次生子传唱的童谣,肆意妄为的阿塔尼。”库如芬眯起了眼睛,面色不虞。

  “他们并非捏造。”梅格洛尔轻轻叹了口气。

  “如果让我知道是谁流传出去的……”

  “Curvo,这已经不重要了。”精灵的眼中溢满哀伤。“他现在这样已是幸事,那天之前我们都觉得他会随时自裁而去。”

  库如芬沉默了片刻。“也许死亡正是他渴求的,死掉就能见到Findekano了,总好过每天对着一块骨头发疯,甚至产生幻觉见到它发芽又长出花苞。”

  远远地,远远地,传来了如清泉般的童音。

      Mad prince,mad prince

      why can't you sleep in peace

    whisper to a bone all the time

  call it lover over and over

  疯王子,疯王子,

  夜不能寐疯王子,

  你在对谁说话呀,

  一块残骨无人答。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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